这一次，走回替补席的贝尔有些沉默，和球迷道别之际更显孤单，他曾经脚踏五彩祥云而来，以“大圣降临”的方式扛着威尔士前行，如今兵败之际，迟暮的壮士再难呼风唤雨。但或许，在贝尔和威尔士一起踏上世界杯舞台的那一刻，属于他们的传奇就已经写下——故事未必总要有完美的结局，追逐的过程本身也是童话。

于是，这一夜的艾哈迈德-本-阿里球场，贝尔和威尔士已经了无遗憾，他们依旧可以，像英雄一样离开。

从偶像手中接过接力棒

对于很多球迷来说，贝尔是威尔士的领袖，或者说是威尔士的一个象征，他与红龙的故事，还要从16年前说起。

1989年，贝尔出生在威尔士的首府卡迪夫，自年幼时起，他就在橄榄球、曲棍球和田径等多项运动中展现了出色的天赋，不过在英伦绿茵文化的熏陶下，最终选择了将足球视作一生所爱。在贝尔的少年时代，另一位威尔士人、曼联的传奇球星瑞恩-吉格斯是成了他的偶像，两人在国家队还有过短暂的交集。

天赋异禀的贝尔10岁那年就进入了南安普顿的青训营，之后几年快速成长，在16岁时就获得了为一线队出场的天赋，他的能力也得到威尔士的认可，仍是少年就被征召进了球队。2005年5月，青涩的贝尔在威尔士对阵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比赛中完成了红龙的首秀，他在第55分钟替补登场，成为当时威尔士队史最年轻的出场球员。

在自己的威尔士处子秀中，贝尔助攻队友完成绝杀，而三个月后对阵巴西的友谊赛，他还迎来了和偶像吉格斯一同登场的机会。彼时32岁的吉格斯已经进入职业生涯的暮年，威尔士在各项大赛预选赛中的惨淡战绩让他心灰意冷，2007年在又一次冲击欧洲杯失败之后，一代传奇决定结束自己的威尔士生涯。

年少的贝尔在欧预赛对阵斯洛伐克的比赛中攻入直接定位球，成为威尔士队史最年轻的进球者。在进入红龙一线队之前，当时的威尔士青年队主帅布莱恩-弗林曾评价贝尔，认为他有潜力成为超级巨星，并将他的技术能力与吉格斯进行比较——他们一个烈士暮年，一个正值年少，两人总共一同登场三次，以命中注定的方式传递着梦想的接力棒。

吉格斯的梦想是带领威尔士参加世界杯，这也是贝尔的梦想，更是300万威尔士人的梦想。毕竟威尔士历史上唯一一次进入世界杯还是遥远的1958年，当时红龙小组赛接连战平匈牙利、墨西哥和瑞典，通过附加赛进入了八强，然后成为球王贝利处子球的背景板。半个世纪之后，记忆已经变得斑驳，梦想则显得遥遥无期。

（威尔士上一次参加世界杯，还是在黑白时代）

事实上，威尔士并非没有出现过巨星。上世纪80年代，威尔士相继涌现伊恩-拉什、马克-休斯、迪恩-桑德斯等球星，利物浦传奇伊恩-拉什还获得过欧洲金靴，为威尔士打进28个进球。然而足球从来都是团队运动，耀眼的个体在平庸的团队中也很难逆天改命。威尔士长期以来都是欧洲二三流球队，留给吉格斯们的就只能是遗憾。

而在贝尔接过接力棒的初期，威尔士的成绩甚至比以往更加糟糕，以当时的视角看，“大圣”或许也将成为生于小球队的“意难平”巨星。

从世界第116到世界第8

众所周知，贝尔在南安普顿崛起，在热刺成名，21岁就在梅阿查生吃萨内蒂领衔的国米防线，大演帽子戏法，24岁就成为英超赛季最佳。那个时期，贝尔从最初的左后卫逐渐前提位置，成为令人胆寒的边路攻击手，人们对他冠以“大圣”的外号——一来外表神似，二来确乎霸气侧漏，犹如齐天大圣降临。

（贝尔2010年对阵国米时的犯罪式人球分过）

然而在那个时期，威尔士国家队却跌入谷底。2012年欧洲杯预选赛，红龙先后被黑山、保加利亚、瑞士、北爱尔兰和英格兰击败，在2011年8月的国际足联世界排名中，跌落到历史最低的117位！这是什么概念呢？在同一期排名榜单中国，国足位列世界第70，遥遥领先于威尔士。

（2011年8月，威尔士世界排名和海地相当）

于是到了2014年世预赛抽签时，威尔士离谱地被分在了最低的第六档，被视为和卢森堡、圣马力诺等“鱼腩”球队同一水平。那届预选赛，与比利时、克罗地亚、塞尔维亚、苏格兰和北马其顿同组的红龙毫无悬念地折戟。但正所谓否极泰来，职业生涯渐入佳境的贝尔，将和威尔士迎来“黄金年代”。

在提到贝尔的时候，球迷们总是可以回想起诸多经典的画面，比如在白鹿巷犯罪式人球分过卢西奥，比如在国王杯将球传给三秒后的自己，比如欧冠决赛的经典倒钩，如果要加上一些负面的东西——还有银河战舰时期著名的“皇家比目鱼”，以及和齐达内的不对付。但不可否认的是，贝尔是“两亿齐飞”中的“一个亿”，是BBC组合中重要的一员。

（贝尔将球传给三秒后的自己）

不过每每回到威尔士，贝尔总会化身战士，他的高中老师曾说：“就像在他的身体里藏着一条红龙，他总是渴望披上威尔士的战袍，这也对后辈们起到了重要的影响。”的确，无论在俱乐部是喜是忧，贝尔在威尔士都能得到完全的信任，于是他尽情地展现自我，如脚踏五彩祥云的大圣降临，将威尔士足球拖入了黄金年代。

因为英格兰有着强大的基本盘，大量的青年球员都会选择为三狮军团征战，这也是威尔士难以崛起的重要原因。在这样的背景下，贝尔就更像是一个孤胆英雄。2016年欧洲杯预选赛，威尔士和安道尔、比利时、波黑、塞浦路斯和以色列同组，贝尔7场比赛攻入4球，助威尔士取得6胜3平1负的成绩，乘着扩军的东风，历史上首次进军欧洲杯。

彼时由贝尔和拉姆塞领衔的威尔士，还拥有尼尔-泰勒、乔-阿伦、威廉斯、切斯特、本-戴维斯等球星，虽然称不上一流强队，但已经具备了取得成绩的竞争力。凭借着预选赛和友谊赛的稳定发挥，威尔士的世界排名在四年时间里飙升了109位，2015年10月达到历史最高的第8位，甚至超越了英伦三道的“老大哥”英格兰。

属于威尔士黄金一代的时代，就这么到来了。

从欧洲杯四强到进军世界杯

时至今日，威尔士在2016年欧洲杯上取得的成就都让人惊叹。在那样的时间节点，贝尔在俱乐部和国家队都迎来巅峰。

6年前的欧洲杯小组赛，是属于贝尔的表演。首战斯洛伐克，贝尔攻入一脚漂亮的任意球，帮助威尔士2比1取胜。次战英格兰，贝尔继续大圣归来，又是任意球轰出精彩电梯球坠入了死角，虽然威尔士遗憾地被斯图里奇补时绝杀，但末轮面对俄罗斯，贝尔接拉姆塞妙传推射实现三连杀，在一场3比0的大胜后，威尔士昂首以小组第一挺进16强。

进入淘汰赛，贝尔和威尔士依旧势如破竹，1/8决赛的另一场“英伦内战”，贝尔传中造对手自摆乌龙，威尔士有惊无险晋级八强。而面对着强大的比利时，拉姆塞的出色发挥帮助红龙三球逆转爆冷进入四强。半决赛面对着C罗领衔的葡萄牙，贝尔使尽浑身解数却仍然无法破门，威尔士遗憾止步四强，热血沸腾的逆袭过程却已经足够载入史册。

以领袖姿态率领威尔士进军欧洲杯四强，已经足够贝尔成为威尔士足球历史上被顶礼膜拜的影响，但他从未忘记冲击世界杯的理想。遗憾的是，因为贝尔的受伤，身为一档球队的威尔士在2018年世预赛上折戟沉沙，落后于塞尔维亚和爱尔兰排在小组第三，甚至连一个附加赛资格都没捞到。

而这也像极了贝尔同时期在俱乐部的经历，从2017年开始，他替补出场的时间越来越多，人们开始说他爱高尔夫胜过爱足球，流言蜚语漫天飞舞，甚至有媒体说他是皇马的“寄生虫”。曾经腾云驾雾而来、得到万众拥戴的贝尔，就这样从皇马的宠儿变成了弃儿，但只要回到国家队，他就能立刻找到归属感。

信任自己的教练、依赖自己的队友、崇拜自己的球迷......在洋溢着爱意的环境之中，贝尔当然愿意搏命，于是他又一次带队杀进了欧洲杯——虽然最终只是进入16强，并且遭遇惨败；于是，他要在在彻底老去之前再燃烧一次，在2022年世预赛中7次登场，攻入5球送出3次助攻。

爱恨的对比，从来都是无比鲜明的，以威尔士英雄和领袖姿态示人的贝尔，在世预赛附加赛的两场比赛中展现了近些年红龙生涯的最高光表演，用一个梅开二度和制造出的一次乌龙，将威尔士送进了阔别64年的世界杯，而不到一个月后，贝尔与皇马的合同到期，他选择转身离开。

贝尔离开了皇马，离开了欧洲顶级联赛，但却从不会放下对威尔士的牵挂——那是他16岁以来就为之战斗的球队，陪他从少年到男人。在晋级世界杯的时刻，贝尔说道：“这是威尔士足球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刻，自从我第一次代表威尔士出场，这就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

哪怕远走美国赛场，贝尔的血液依旧沸腾、燃烧——大圣不再年轻，但还想再战斗一次。

他再也追不上三秒后的自己

贝尔老了吗？也许没有——他在对阵美国的比赛中争顶6次，被侵犯4次，两项数据都是全场最高，并且亲自制造点球主罚命中，像以往一样挽狂澜于既倒，扮演着红龙英雄的角色。

贝尔老了吗？大概是的——面对着疯狂奔跑的波斯铁骑，他全场都显得碌碌无为，俨然无法像年轻时一样疯狂冲刺，只能黯然看着球队被绝杀、走上悬崖边缘。

与英格兰的生死战，贝尔竟然只有7次触球，4次传球仅1次成功，5次丢失球权，跑动数据则是全队第三慢，比他慢的还包括球队门将。这样的表现，让他只踢了半场就被换下。

33岁的贝尔，也许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毕竟他上一次在俱乐部踢满全场已经是2021年的事情了。岁月确实是无情刻刀，那些年里，贝尔带着威尔士进入欧洲杯四强，连续两次参加欧洲杯，然后又扛着威尔士时隔64年进入世界杯。但扛着扛着，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贝尔也不再年轻了。

三狮军团的小将们肆意发挥着天赋，让这个夜晚的对比显得如此鲜明，而在贝尔身后，无人能够再让红龙觉醒。也许这就是世界杯的残酷罢，超级英雄有老去的一天，日暮黄昏之际，只留下一个黯然的背影。

“两年前，我们都不确定能否踢上世界杯，我们通过努力来到了这里，我们会昂首挺胸走出更衣室，为彼此感到骄傲。”在世界杯出局之后，贝尔如此说道。他的话语不无道理，足球固然成王败寇，但也要看起点如何，达到顶点的人寥寥无几，重要的有时未必是结果，还有你从起点走到现在的路程。

青春凯旋肯定时时出现，就像这一夜的英格兰。诸神黄昏也会频频上演，就像这一夜的贝尔。远离欧洲赛场的大圣，早就告别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没有办法再拯救威尔士，甚至随时都可能宣布告别足球，去享受他的高尔夫人生。

是啊，英雄迟暮的贝尔，再也无法追上三秒后的自己。但这真的重要吗？那些奋斗过、经历过、热血过、超越过的故事，那16年时光、111场比赛和41个进球，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脚踏祥云的盖世英雄当然会老去，但重要的是——他曾经追上过三秒后的自己。